本帖最后由 飞濂 于 2012-10-16 14:55 编辑
姓名:欧阳锭 性别:男 民族:汉 出生:1914年 籍貫:湖南醴陵 住址:湖南长沙市清水塘 军校经历:陆军军官学校第三分校特训8期 抗战简要:28军52师57旅上尉参谋,参加上海、浙赣战役,昆明汽车总站退休。 生活状况:健康,住长沙市清水塘,耳背,由侄儿照顾,生活拮据。
老兵回忆经历:
黄埔前辈、抗日老兵欧阳锭老人,别号佑昌,醴陵南乡船湾人,1914年10月15日出生,再过一个月就是他97岁的寿辰了。有人上门看望他,老人显得很兴奋,有些受宠若惊的神态,大概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说过话更没有人听他说话了。
欧老居住在陈旧的居民楼里,光线暗淡,陈设简陋,相当拥挤。他由侄子照顾生活,侄子从农村来,60多岁了,未婚,无收入,两人靠欧老每月1800元的退休养老金生活,有些困难。欧老的儿子今天也来了,他已64岁,退休,每天早晨练习太极拳,自己家的事顾不过来,照料老父亲的任务就交给堂兄弟了,他也不时来看看。
欧老的听力很差,只有他的侄儿用醴陵家乡话凑在耳边大声说话才能听见。视力还好,借助口袋里的放大镜可以阅读,提问大多用这种方式。老人的记忆力减退得厉害,能够回忆起的不多,说着说着,他就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但他对自己所在部队的番号和军长、师长、旅长、团长的名字都记得很清楚,军长陶广、师长陶柳、旅长谢龙、团长、营长都是醴陵人。
欧老的家乡醴陵是个尚武之地,几乎家家有人扛枪当兵。他的父亲是湖南讲武堂的学生,同窗好友陶柳后来是28军62师的师长。父亲为16岁的儿子结了一门亲事,新娘就是陶柳的侄女,比新郎大好几岁,新郎不满意这门亲事,躲到舅舅家,害得家人临到拜堂到处找人。欧阳锭从长沙广雅中学毕业,在北平民国大学高中部读了一年,辍学到杭州学修理飞机,那时的飞机机身多是木头做的,欧阳锭的大部分工作是刨木头。手艺还没出师,祖母病故,回家奔丧,年青的欧阳锭就投军到了陶柳的部下,成了57旅的上尉参谋。欧阳锭因为父亲与军长、师长是同学兼亲戚,长官有心栽培,保送他到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在江西瑞金第三分校受训半年,结业后仍回原部队任职。
正是国家危急存亡之秋,1937年“8.13”日军在上海点燃战火, 9月,陶广率领着他的28军62师、192师、16师、63师从湘西誓师出征,驻扎闸北,冒着敌人的炮火节节抵抗,后撤至金山卫、萧山一带。日军在金山卫登陆,遭到这支湖南子弟兵的顽强阻击。日寇的凶狠残暴和国军将士们的英勇无畏是令欧阳锭最为刻骨铭心的记忆。凤凰山位于上海西南松江县镇北,山虽不高,却因黄浦江从旁流过、沪杭铁路、公路都从山脚穿过因而成为战略要地。日军久攻上海不下,派兵绕道攻占凤凰山,居高临下,从背后猛插一刀。62师的任务是挖断京杭国道,破坏沪杭铁路,堵塞崇德、杭州、吴兴、上海间运河航段,炸车、炸船、炸桥、炸碉堡,牵制、阻击日军,掩护主力和难民安全转移。
此时,公路、铁路、航运全部断绝,从前线撤退的军队和数十万难民步行南撤,拖儿带女,哭天喊地,行动迟缓,道路为之阻塞。途经凤凰山下,日军凭借有利地形和坚固工事以重机枪密集扫射,无数手无寸铁的无辜平民顷刻成片倒在血泊之中。谢团长立刻命令胞弟、也就是欧阳锭的上司营长谢康全带队反击,抢占高地。初次上战场的欧阳锭热血沸腾,跟着营长冲在最前。敌人的机枪又疯狂地喷出一条条罪恶的火舌,生龙活虎冲在最前的谢营长中弹了,鲜血从他的胸口奔涌而出,染红了山岗。一个又一个战友相继倒下,但更多的战士冲上前方。这一仗,62师有 800名将士壮烈牺牲,但他们夺回了凤凰山,完成了掩护部队和难民的任务,他们的血没有白流。但欧阳锭没有感到胜利的喜悦,他在打扫战场时仅仅发现了十余具日军的尸体和六挺机枪。战争太残酷,小日本太猖狂,他的营长、战友还有那么多难民转眼间就被这些魔鬼吞噬了。七十多年过去,很多事成了过眼烟云,但九十七岁的欧阳锭不会淡忘凤凰山的鲜血和难民们的哭喊呻吟,不会忘记他的营长和战友:“那是我们湖南人的部队,打起仗来不怕死。”
次年6月,为策应浙赣大会战,牵制南京、上海之日军,欧阳锭所在的62师在海宁、海盐、平湖、余坑、德清、吴兴、崇德、嘉兴等地开展游击战,袭击日军盘踞的杭州、富阳、海盐等大小城市,拔除日军水陆要隘、据点,这时他已经担任了副营长兼连长。这时发生了一件改变欧阳锭命运的事。欧阳锭收到堂弟从家乡寄来的信,信中说乡里征兵可能会抽中他,他想到欧阳锭的部队来,希望堂兄给他帮忙。欧阳锭把自己的《现役军人优待证》寄给堂弟,并告诉他,等到征兵时,把“优待证”给征兵的军官看,再提出要求。那时信件不能直接寄到家,先送到乡长家。乡长与欧阳家不和,收到信后,他擅自拆阅,毁掉信件,以欧阳锭把“优待证”借给他人为由,告他破坏“兵役法”。上司震怒,要把他撤职查办。欧阳锭问计于师长,师长说:“三十六计走为上,你只有离开部队,远走高飞,我向上报告说你已经闻风潜逃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欧阳锭就此离开了部队,逃到云南昆明投奔一位堂兄,后来在公路管理部门工作到1949年,职务是总务股长,又是国民党区分部的执行委员。他与妻子离婚,在昆明重新结婚成家,生育五个子女。1949年12月,国民党云南省主席、云南绥靖公署主任卢汉将军在昆明率领所属第九十三军、七十四军和省、市政府起义,欧阳锭作为旧政府人员参加和平起义,因担任过国民党的区执行委员,被关押审查8个月,释放后被留用在汽车总站。1991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昆明军区给他补发了《起义人员证明书》,成为他不轻易示人的珍藏。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起义,攸县人侯冶金就没有起义。侯冶金也是黄埔军校生,与醴陵籍的欧阳锭攀上了老乡,找到欧阳锭帮忙搞票回乡,欧阳锭不好意思推脱,就利用职权给他一家老小开出了五张免费车票,把他们送上了车。谁知侯冶金后来在肃反镇反运动中成为被通缉抓捕的对象,侯去向不明,根据举报,一查当年的存根,有欧阳锭的签字,这就是“包庇放跑反革命”的铁证。于是欧阳锭被判刑13年,送入劳改队。妻子带着子女回到长沙,他一人在昆明郊外果园服刑改造。在狱中读报,读到苏联试验原子弹成功,斯大林宣传原子弹的威力,欧阳锭又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原子弹这么利害,那世界末日快到了。”这个“攻击世界革命领袖”的罪名又给他加了六年刑期。1973年刑满释放,欧阳锭已经是59岁,没有单位接收他,无处可去,想回长沙与妻儿团聚,劳改队倒是帮他联系了多次,但长沙市严格限制户口迁入,欧阳锭只能在昆明劳改农场留场就业。
1979年是很多人改变命运的年份,欧阳锭终于回到长沙,“少小离家老大回”,65岁的他总算是叶落归根了,但生活来源没有着落,靠妻子在街道麻绳厂的微薄收入养不活,他为学校、社区、单位仓库守过夜,为老干部当过护理员,只要能够挣几个钱糊口他都愿意。1990年,在省市黄埔军校同学会的联系交涉下,昆明汽车总站为他办理了《干部退休证》,他从此过上了安详的晚年。虽然住着陈旧的居民楼,收入不多,生活拮据,虽然耳朵背得厉害、看书要用放大镜,记忆力也退化得厉害,常常说着说着自己也忘记说到了哪里,但他已经很知足,一起长大的同乡、学友大多早已谢世,死于“运动”或是疾病,比起他们来自己算是够幸运了。
欧老送我们出门,久久伫立在走廊上,他的眼神透出欢喜和不舍。虽然头发已经完全银白却纹丝不乱,衣着整洁,带着心爱的手表和戒指,那是从隔壁古玩一条街的摊子上淘来的旧货,仿佛还是八十年前那个温文尔雅的书生、躲新娘的腼腆新郎。老人的门上贴了个大大的福字,我为老人留了个影,祝贺欧老康复,期望他身体恢复得更好,再给我们讲述九十七年的人生风云长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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